第5章

 


「也沒拿自己的命當命。」他接著說,「謝先生太想要娘子的愛,走投無路才以命相逼,我能理解他,很能。」


 


梅素卿頓了頓,難為情地低語:「其實,我有點得意能把謝先生逼上絕路,在他眼裡,娘子肯定很在意我。」


我無言以對,迫切地想撬開他的腦袋,見識見識裡面究竟裝的哪門子寶貝。


 


「他要S你啊。」我揪了揪他的臉,哭笑不得。


 


「我不能光記仇,也要念著別人待我的好,謝先生教我讀書寫字,確實盡心盡責。」


 


既然他本人都選擇諒解,我總不能按著他的頭去報仇。


 


「謝珣瘋起來誰都摁不住,我們逃吧。」


 


我都下定決心割舍孽緣了,梅素卿反倒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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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心裡也有謝先生,我不想娘子難過。」


 


「那你想獨佔我全部的愛和關注嗎?」


 


他沒有作答,默默抱緊我。


 


24


 


謝珣一睜眼就發現我和他面對面躺在同個被窩裡,撲過來要壓我,被我搶先一步。


 


我跨坐在他腹上,啪啪甩他兩巴掌。


 


「這麼有能耐,怎麼不把自己送去見閻王?」


 


稍顯蒼白的面龐浮現出兩團緋紅的巴掌印。


 


謝珣好似感覺不到疼痛,心滿意足地捉起我的手,在燙且麻的掌心落下一吻。


 


繾綣的眸光全心全意注視我,柔軟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我的掌面,沿著中指攀至指尖。


 


我抽出手,使勁揪他兩邊臉蛋:「還敢不敢了?」


 


「還敢。」他目露挑釁,「隻要你敢變心,我就還敢,變本加厲地敢。」


 


謝珣一把將我拽到他胸膛上,手掌扣住我後腦勺,又吻又咬。


 


我的反抗原就微弱,很快就屈服於霸道的進攻。


 


敲門聲響起,梅素卿哀怨可憐的話語飄來。


 


「娘子,我頭疼。」


 


睽違已久的歡好近在咫尺,謝珣碰得著卻吃不進嘴裡,當即耐性全無,抄起枕頭飛擲向門板,砰地發出巨響,以此恫嚇門外之人趕緊離開,而後不管不顧地俯身繼續。


 


「娘子,我當真頭疼,怕是餘毒未清。」


 


我推開謝珣的肩,嬌嗔地罵他兩句:「有沒有良心?人家被你下毒,你倒還逍遙快活。」


 


他毫不在乎:「沒有良心,隻有和阿裳交合的心。」


 


「你沒有,我有。」


 


僵持片刻,謝珣隻好把我扶起來,指著頸間說:「嘬幾個印,買路財。」


 


他帶著滿脖子的戰利品,春風得意地出現在眼眶發紅的梅素卿面前,胳膊強勢地將我摟到他身邊。


 


被我用手肘一捅,不得已收了手,威風凜凜的氣勢也收斂些。


 


高傲的臉龐終於流露出一點點勉強稱作愧疚的情緒。


 


「除了我的阿裳,你想要什麼都行。」


 


梅素卿隻是看了一眼謝珣的脖頸就卑微地低下頭顱,強忍著哭腔:「娘子給我的已經很足夠了,我不該奢求更多。」


 


他背影落寞,孤零零地回正房。


 


「我去跟他談談。」


 


謝珣拉著不讓走。


 


「你隻是憐憫他無處可去,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我會在城中給他置宅,替他謀份好差事,你不要再管他。」


 


「他很依賴我,我有責任——」


 


「你對我就沒有責任?」謝珣打斷我,彎腰抵著我的額,「阿裳,你昨夜先救的是我,你愛的一直是我。」


 


我猶豫道:「你讓我再想想。」


 


25


 


門也不出,飯也不吃,梅素卿整天將自己悶在房裡。


 


我拍門拍得手掌都紅了,他還是不肯見人。


 


謝珣索性一腳踹開房門。


 


梅素卿坐在床頭,頹喪地倚靠著床柱,雙目無神。


 


「你先出去吧,我單獨和他聊聊。」


 


我打湿帕子敷到梅素卿眼前,壓低聲音:「你這戲也演得太真了,眼睛都哭腫了。」


 


他也悄悄說:「不全是演的。」


 


我親他額頭一下。


 


「再堅持三五天。」


 


梅素卿乖乖地點頭。


 


我揭開帕子,繼續和他演戲。


 


「素卿,我在城東給你置辦宅子,你看——」


 


「我不想離開娘子。」


 


短暫沉默後,我狠心地說:「可我和阿珣也不能離開彼此,看在我幫過你的份上,成全我和他吧。」


 


「娘子就不曾對我動過一分的真心?」


 


「不曾。」我瘋狂搖頭,腦漿都要搖勻了。


 


梅素卿捧住我的腦袋,揚起甜滋滋的笑,說話的腔調卻滿是悵惘:「我明白了。」


 


我垂頭喪氣地出去。


 


「我去和他談。」謝珣說著就要進門。


 


我急忙拉住他:「讓他靜一靜。」


 


隔日清晨,我去正房喊梅素卿出來吃飯。


 


「天亮就背著包袱去渡口了。」謝珣說,「這次沒搭賊船,我的人看著他坐上正規客船,放心。」


 


「他容易受騙,一個人要怎麼活?得把他找回來。」


 


謝珣擋住我的路,耐著性子開導我:「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要總想插手他的人生。有手有腳能識字,他一個人也能活得下去。」


 


我猶豫不決,拉拉他的衣袖。


 


「阿珣,我們還是把他找回來吧。」


 


謝珣耐心用盡,冷著臉不說話。


 


就在這時,屋外有人說梅素卿送了封信給我。


 


名為離書,實為報平安。


 


我沒有當著謝珣的面拆開,隻是長舒一口氣。


 


「這下放心了?」他酸氣衝天。


 


我撲進他懷裡。


 


「可以放心跟阿珣相愛了。」


 


他冷哼歸冷哼,抱得也是真的用力。


 


可是,這一回又能抱多久呢?


 


26


 


說難聽點,謝珣就是賤。


 


我不給他好臉色看,他就上趕著纏我,要S要活的。


 


一旦滿足,他又無法承載這份喜悅,而且一次獲得越多,對我的抵觸也就來得越快越強。


 


他難以掌控起伏不定的情感,隻好一次次將我推遠,以此獲得喘息的空間。


 


梅素卿這才走了兩天不到,謝珣就開始膩了。


 


說要一起去月老祠外吃餛飩的人是他。


 


中途變卦,興致缺缺打道回府的人也是他。


 


我要牽他手,他側身躲避,手背到身後。


 


等意識到自己在拒絕我的靠近,他不自在地解釋:「天熱,牽著不舒服。」


 


回去就要往書房鑽。


 


我想陪他,他皺起眉頭,讓我回房歇息。


 


謝珣的確在改。


 


至少沒有像過去那樣一臉不耐煩地說我惹人厭,也沒有說他不想看見我。


 


之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傻傻幻想幫他克服障礙,所以時常瞎琢磨他的心理。


 


如今也算派上用場。


 


擱在以往,我會主動適應他突如其來的情緒,忍氣吞聲地離開,讓他獨處恢復,盡量避免在他低落時施加壓力。


 


此刻我抱住謝珣,側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


 


「你的臭毛病又犯了。」


 


他的身軀比鐵板還僵硬,聲線是繃緊的弦:「你給我半個時辰。」


 


「我要是不給呢?」


 


謝珣克制地閉閉眼,沒有說出難聽的話,隻是捏住我的肩頭,硬生生推開,轉身就走。


 


我忙從背後抱住他,聲淚俱下:「近也近不了,遠又遠不得,謝珣,你到底把我放在哪個位置?」


 


他深吸一口氣,疲憊地長嘆息,極力維持溫和的語氣:「眼下我必須冷靜冷靜,半個時辰就好。」


 


我自顧自地哭訴:「我是你的外室嗎?隻能等著你來找我,隻能被你需要,隻能無助地祈禱上蒼保佑我下一刻不會被你推遠?」


 


謝珣的耐力逼近極限,後背的每一塊肌肉和骨頭都抽動著要逃離我的觸碰,攥成拳頭的手也在顫抖。


 


「不是。」他簡短地回答。


 


「我就這麼惹你心煩?」我抱得更緊,哭得也更傷心,「你說你會改,可是你改得了嗎?」


 


胳膊一下子被扯開。


 


謝珣步履如飛,直奔門口,不曾回頭看過我,僅有S水般無波無瀾的話語傳來。


 


「我今夜回謝府。」


 


「就憑你反復不定的性情,我還能等到你娶我的那天嗎?」我高聲問他。


 


謝珣腳下一頓,緘默地走出門去。


 


我追到門邊大喊:「我隻給你一晚上的時間。明早巳時前我會在我們定情的那片山坡等你,你若不來, 日後別再糾纏我。」


 


他是否聽見,不重要。


 


他留下的那兩個看門侍衛知道我明早要出去就夠了。


 


27


 


山坡和渡口在一個方向。


 


兩個侍衛沒起疑心, 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面。


 


渡口許多路邊攤, 我找了個離江邊最近的,一邊吃面,一邊注意大客船的動向。


 


乘客們捏著船票, 排隊上船。


 


最後一人登上時, 銅鑼敲響。


 


我放下面錢, 甩開腿狂奔, 將梅素卿藏在信裡的船票塞到檢票伙計手裡。


 


謝珣的侍衛一個掉頭回去,一個向著大船跑來。


 


七八個壯漢將他團團圍住, 阻止他在渡口搗亂。


 


一線橫亙的江岸在我的視野裡不斷倒退,清涼的風拂過, 數日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落地。


 


舊的困境解脫了, 新的擔憂又來了。


 


酸甜交加的擔憂。


 


那個笨蛋,半個時辰不見就會想我,這幾天哭了幾回?


 


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會不會被人欺負?


 


船靠岸, 我頭一個下船, 迫不及待跑去和梅素卿約定的客棧, 不經意瞥見他就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


 


身邊圍了一堆高矮胖瘦的小孩。


 


梅素卿手拿木枝, 在松軟的土地上寫字, 孩子們跟著他學。


 


掛著鼻涕的小男孩每吸一次鼻子,他旁邊的小女孩就會後退半步, 最後帶著她的小板凳挪到圈子外, 伸長脖子學寫字。


 


「你學得很快,這個送你。」梅素卿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小男孩。


 


又給別的孩子送他編的草螞蚱和他捏的泥人。


 


小男孩也是個聰明的,使勁擤幹淨鼻涕。


 


梅素卿悄悄朝小女孩招手,示意她可以回來了, 又取下香囊送她。


 


每個孩子都很高興, 太陽快落山才陸陸續續被爹娘喊走。


 


梅素卿忽然想起什麼, 騰地扭頭望向光禿禿的江面, 目光焦急,又轉去無人的渡口,懊悔地低下頭。


 


「是在找我嗎?」


 


他愣了愣,回轉過身, 噙滿淚水的眼眸在燒紅的天光裡亮晶晶的,比世間任何一樣珍貴的珠寶都要絢爛奪目。


 


這種團圓時刻, 他不該衝過來抱起我轉圈圈嗎?


 


沒關系, 我會奔向他。


 


相擁的一剎那,江風停了, 紅霞歇在我們頭頂的天空。


 


「娘子餓不餓?我借客店的廚房給你做晚飯吃。」


 


「我要吃你包的餛飩, 吃兩大碗,還要你端進屋裡,一顆顆吹涼了喂我。」


 


「嗯, 都聽娘子的。」


 


我們十指緊扣, 準備回客店。


 


梅素卿忽又掉頭走向一旁。


 


流鼻涕的小男孩正在幫爹娘收攤,瞧見我們,歡歡喜喜跑來。


 


「以後不能教你們寫字了。」梅素卿彎下腰看著他, 有些遺憾地說,「請你代為轉告一聲。」


 


小男孩難過地問他為什麼。


 


他握緊我的手,淺淺笑著。


 


「我的娘子來接我回家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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