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媽可能是方法錯了，但是絕對是為你好。”

我截住她的話頭，揉揉額角：“媽你知道周菊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媽支支吾吾的，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就是個......挺厲害的教育博主啊？”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周菊是什麼來頭，隻是看了她的視頻，看見很多小孩在她的逼迫下，麻木地說出了一個合家長心意的、宏大又虛幻的夢想，她就心動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讓我成為其中一員，成為一個定制的提線木偶。

“她是一個被辭退的老師，還是一個欠錢不還的老賴，根本不是什麼什麼退休教育家，你被她騙了。”

我試圖讓她清醒一點，看清楚自己被洗腦的事實。

但是我媽皺緊眉頭，顯然對我的評價感到不滿：“你怎麼這麼說，也許人家是有什麼困難呢。而且她讓那麼多人都改好了，總不能人人都是傻子吧。”

我看著眼前這個大傻子，知道她是偏執得無藥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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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四十多年來固有的思維怎麼能是我一兩句話就動搖的呢？

知道我和她沒辦法溝通，我恢復了以往溫順的模樣，隻道自己不會再怪她了。一通好說歹說後，我媽才一遍叮囑著我周末一定要回家，一邊往校外走去。

我連點頭稱是，心中滿是疲憊。

7

我又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手機提示欄裡彈出特關消息。

【您的特別關注“教育家周菊”發布了新的視頻，快來看看吧！】

我點進鏈接，果不其然，出現了自己被打碼的臉。

視頻經過剪輯，剪掉了我後來與她的爭執片段，隻留下了我還沒到家時她對我房間的破壞，以及我站在一地狼藉中的畫面。

配文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高高在上：“今天給一個二十歲的女生做家訪，成果很顯著，她把話都聽進去了。即使是成年人也不能放縱自己玩物喪志，你們說對嗎？”

視頻發出去不足三分鍾，她的粉絲就趕到了戰場，視頻下一片叫好聲。

“周老師太厲害了，是每個年齡段的良師益友！”

“我家女兒也是，都工作了還追星玩遊戲，也不著急成家立業，看得我心裡著急S了。如果有時間我願意有償請周老師來我家做家訪。”

“現在的年輕人躺平風氣盛行，就應該有周老師這樣的嚴師好好敲打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們老一輩立業的艱辛。”

“周老師砸的好，都是一些敗家玩意兒！”

其中聊聊幾條反對的聲音，不過一會兒也消失在了對她的贊美中。

視頻確實如周菊所想，幫她打開了另一條流量的大門。

不一會兒，#周菊 二十歲女生 家訪 成年人的再教育#這個詞條就在視頻網站上小爆了一把。

而我的時機也終於到了，沒有她的這條視頻我還真不好下手。

8

周菊的視頻發布後，我趁流量還在，馬上聯系了一個正在做小網紅的高中同學，把我的經歷和周菊顛倒黑白的視頻發了給她，不出多久就收到了回復。

這個同學名叫李雅晴，人美心善還十分熱心腸，當時我被男老師糾纏也是她第一個發現不對勁，並且教我自衛反擊，因此我們倆的關系一直不錯。

李雅晴看到了視頻氣得發抖，直接給我撥過來一個視頻電話，看她那邊的背景好像是在參加什麼聚會。

我正擔心打擾她，卻見她招手叫來一群人，我一看發現竟然都是網絡上小有名氣的人，其中不乏自帶流量的幾位大v。

“小希，你這個事情我們肯定是要幫的！”

李雅晴這麼一說，她身後的幾人也跟著連忙點頭，畫面有些滑稽又感動。

她拉過一個男生，給我介紹道：“你看，這個是法律博主，五百萬粉絲呢，待會讓他幫你發律師函。”

又扯過一個女生：“這個是做營銷號的，幫你一轉發，保證她身敗名裂！”

我眼眶有些發熱：“謝謝你啊雅晴，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要和她糾纏多久。”

李雅晴豪氣地甩甩手，示意隻是舉手之勞，不要放在心上：“你可是幫我整整補了三年課，讓我直接過了一本線。你比那個什麼老師厲害多啦！”

我見她這幅樣子，知道她是靠得住了，就和她說起了我的想法：“雅晴，我打算直接報警。”

李雅晴還以為我隻是想單純打一場輿論戰，聽到我要報警明顯愣住了。

我解釋道：“如果那些東西是我媽買的，我可能確實拿她沒什麼辦法，但是那些東西是我用自己的獎學金買的，她也把證據遞到我手上了，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李雅晴對我的家庭狀況有些了解，有些猶豫地問我：“那你媽那邊呢？她會不會和你生氣。”

我搖搖頭，表示不在乎：“沒關系了，這一次我想對得起自己。”

李雅晴聽我這麼說，眼睛亮亮的，和高三那年我們一起坐在學校的高臺上一起暢聊夢想時的那樣。

“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

9

李雅晴和她的朋友執行力極強，不到半個小時，不僅律師函警告出現在了她的視頻下，這條視頻也超過了五萬轉發。

而我也已經坐在了警察局裡。

我面前的警察皺著眉，看著周菊的視頻，又翻看了我提供的商品購買憑證，語氣嚴肅地問道：“你確定要報案？她的視頻裡你的母親是允許她做出這種行為的。”

他說的話讓我感到荒唐又釋然。

荒唐是因為他默認我媽允許後我就沒有反對的權利了；釋然是因為我再一次看清這個社會，果然是我熟悉的地方。

“但是這些東西都是由我個人出資購買，屬於我的私人財產。”

見我堅決，他顯然更不同意了：“但是這樣你的母親就有教唆犯罪的嫌疑了。”

我點點頭，理所當然道：“對呀，她就是教唆犯罪。當然了，如果她不認同還可以請律師為自己辯護。但是我要告的隻有周菊。”

更何況手辦的價格本就不菲，她隨隨便便幾錘子下去，物品價值早就過了五千。

警察嘆了口氣，看著我就仿佛看著自己叛逆的孩子。

我對這個社會上長輩公用一套邏輯不滿，但奈何故意毀壞財物是公訴案件，我必須和這種人打交道。

他摔摔打打地抽出幾張文件甩到我面前讓我填寫時，一個男生風塵僕僕地推門進來，正是剛才和李雅晴視頻中出現的男生，他一眼看見我，直直朝我衝來。

“雅晴姐待會就來。”

我朝他笑著點點頭表示感謝。

許是見我有人撐腰，那警察的態度突然放軟了，直接約過我和那男生聊起來，言語間滿是叫我不要計較的意思。

“你也是，怎麼可以就這麼縱容自己的女朋友啊？”

他的語氣和對著我時完全不同，仿佛是一個慈愛的長輩在教育溺愛的小輩。

我聽得火冒三丈，未等我發話，男生擋在我前面，語氣嚴肅：“我是這位小姐的當事人，請您尊重她。追討損失是她作為公民享有的權利，並非無理取鬧。”

10

接到公安的傳喚，周菊很快就趕來了。

我慶幸著周菊是本地人，要不然跨省報案還真的很麻煩。

但令我意外的是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李雅晴。

“怎麼樣啊老徐，也沒有好好給我姐妹解決問題。”

徐然一見她，身上那股子勁兒就收起來了，活像老鼠見了貓：“雅晴姐，我辦事兒你放心啊！”

周菊一見到我就大喊大叫，顯然是知道了怎麼回事：“就是你個不安分的東西叫人在我視頻底下亂說話是吧！你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她不管這是在公安局，作勢就要衝上來打我，徐然一把擋在我倆身前。李雅晴在他背後朝我做了個眼色，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別針，我了然地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見她這麼囂張，連一旁的警察都忍不住上來拉住了她：“有事情好好說，不是叫你來這裡打架的。”

面對警察，周菊又換上了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樣，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警察同志，你不知道這個小妮子心有多黑。害得我被人罵慘了，我還沒和她計較呢她倒跑到這兒告我來了。”

“你毀壞我當事人的財物數額已經超過五千，並且你惡意剪輯視頻，虛構造謠我的當事人，損壞了我當事人的名譽，現在視頻轉發已過五百，我們有權利對你提出訴訟。”

周菊聽不懂，但她知道自己惹上麻煩了。

原本突然暴漲的轉發量讓他欣喜若狂，以為自己能靠這個視頻大賺一筆，但看見轉發區一片唾罵她霎時間慌了。

她倒也不算太蠢，坐在桌子的另一次，肥胖的身軀在小板凳上所成一團，夾起嗓子試圖引起警察的憐憫：“小姑娘，你做事可不能沒良心。去你家家訪可是你媽要求的，要不是她請我我還不稀得去呢。”

我點點頭：“是我媽讓你去的，她叫你砸東西你就砸啊，她叫你S人你S不S啊。”

一旁的警察重重咳了兩聲，示意我用語收斂些。

“而且你以前的視頻我都看過了，你還體罰學生吧。”

周菊急了，她本來被學校辭退的理由就是體罰學生，但她被辭退後還沒有反省自己的錯誤，反倒借著家訪越發極端，

她的視頻裡時常出現被竹板抽打的學生，而他們的家長隻在一邊冷眼旁觀。

“那些學生都知道自己錯了，打兩下又要不了他們的命，還讓他們記住教訓了，而且這也是他們爸媽說隨便打的啊。”

聽到她所作所為，連一直在和稀泥的警察都投來了不贊成的目光。

我點點頭：“你因為體罰學生被學校辭退丟了飯碗，這是你沒有遵守教師的職業操守的後果。但是你現在不是老師了，網民除了噴你幾句確實沒有辦法。”

聽我這麼說，周菊這個不長腦子的又開始洋洋得意起來，一副你果然拿我沒辦法的表情。

我話鋒一轉：“但是我買東西的憑據都保留得很齊全，你砸掉的東西價值至少有三萬，我完全可以告你毀壞財物。”

周菊砸過的東西不在少數，沒有人向他提過賠償，她的粉絲都是一些中老年人，自然也不了解，沒人提醒過她手辦這類商品的價值。聽我說三萬，她嘴巴大得能塞下拳頭，指著我就罵：“你訛錢吧！就你那些破塑料片子能值三萬？給你三百都算是多的了。”

我指指桌上的一沓發票和單據，示意她：“每一筆都在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和你視頻裡的對得上的，不信的話你自己慢慢看吧。對了，這個是復印件，你撕了還有。”

周菊顫抖著手拿起那些紙張。

徐然清清嗓子，對著警察說道：“我們現在主要訴求是和解，隻要周女士發布公開道歉視頻，並且賠償總價值70%的錢款，我的當事人就不再追究。”

我點點頭，這也是我提前和徐然商量好的。

這件事情周菊固然有錯，可是難道一直隱身的父母就是對的嗎？

打著為孩子好的旗號傷害肆意傷害還要求孩子報以感恩，真是可笑至極。

“我願意讓步30%一是折舊，二也是看在我媽的臉面上。母女打斷骨頭也是連著筋的，我可也為了她吃這一部分虧，無論我媽做錯了什麼，我始終是她拉扯大的女兒，我會一直愛她，一直偏袒她。”

即使她，是這樣愚昧。

11

人就是一種很賤的生物。

當你給他們造成反差感的時候，他就會不自覺懷疑起自己原本的判斷。

原本對我態度惡劣的警察聽我這麼說，又冒出了身為父輩的奇怪共情感，看著我的目光都柔和起來。

李雅晴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握住她的，朝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周菊，你自己考慮吧，是接受我的方案，還是和我打官司？”

周菊臉色慘白，倒真有幾分像她美顏視頻裡的樣子了。

她當然知道無論是走輿論還是打官司都贏不了我，隻能憋屈地按照我提出的方法籤了和解。

在警察局門口，我收到了轉賬，不忘提醒她：“記得道歉，不僅是對我，還有被你傷害過的其他人。”

周菊狠狠瞪我一眼，慌不擇路地跑走了。

我吹著晚風，朝李雅晴和徐然笑道：“走唄，拿了賠償款，請你們吃宵夜去。”

12

我媽刷到周菊的道歉視頻時，我正在客廳啃著西瓜。

她從廚房裡衝出來，指著那視頻記得都快結巴了：“你、你、你怎麼叫人家道歉了啊！”

我悠闲點頭，拿出了她給我的轉款截圖放到我媽面前：“對啊，她還給我賠錢了呢。”

“可是她是長輩啊，還是老師，你這樣也太丟人家面子了。”

問我坐直了身子，認真問道：“媽，你知道被周菊‘家訪’過的一個男生跳樓自S了嗎？”

我媽怎麼也沒想到，在她眼中簡簡單單的教育孩子，竟然會扯上人命。

我繼續道：“那個男生原本就有抑鬱症，但是喜歡寫日記和小說，心思很細膩。周菊一到人家家裡就把他的本子全撕了。”

我媽還想要繼續辯駁：“可是、可是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有病。”

她似乎在努力說服自己：“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比較脆弱，動不動就自S跳樓的。”

末了又囑咐我：“你可千萬別學他們，”

我笑著點點頭，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心底一涼：“是啊，媽。我已經過了想S的時候了。”

被校園暴力的時候我想過去S，被男老師糾纏的時候我也想過，但是我終究都挺過來了。

想起我上輩子S得那麼窩囊，我心底升騰起一股子氣來，恨不得把兩輩子都活回來。

我媽聽我這麼說，忙呸道晦氣。

“媽，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一下。”

我媽不解：“什麼東西？”

我將那天李雅晴偷偷用微型攝像頭錄下來的視頻傳給了我媽：“媽你先看吧，我要先回學校了。我報了個建模跟練班，快要開始了。”

我媽有些不滿，但是終究是沒有出言阻攔，隻是嘀咕道：“有什麼課這麼著急，連陪我說會兒話都不行。”

我上前抱了抱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媽，視頻裡有些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我一直愛你。”

不顧我媽在身後扯著嗓子叫我路上注意安全，我紅著臉一股氣衝下樓去。

在這個社會裡的父母子女，通常都羞於說出愛意，隻能用各種不合適的傷害試探對方是否還在包容自己。

也許我們要一輩子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拉扯，但是我相信，我們都在給對方最大限度的愛。

她終究會明白，用愛意鑄造的牢籠不是密不透風的，而我就算飛出了她的視線，最終也會回到這個小小的巢來。

天上的鳥兒呼啦啦地成群飛過，我昂著額頭哼著小調，和它們一起跑向地平線的落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