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1

外婆抹著眼淚說：「我也想替慶文和玉芬做主啊，可到底該怎麼辦我也沒了主意。當晚，萬安就拿著鞭子跪在我腳下，他哭著求我啊，說他任打任罵，以後不要房也不要錢，他隻要玉芬做他媳婦兒……」

「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我隻能怨你們爺爺S得太早，怨家裡太窮，怨我沒給老二生個好模樣，沒本事給他娶媳婦……」

外婆的話，字字泣血，讓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那個困難的年代，一個寡婦拉扯大了四個孩子，沒讓他們餓S，已經是天大的不易了。

她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也沒有大義滅親的勇氣，隻能看著三舅陷入無盡的痛苦。

「今天，我就豁出這把老臉來，求求你們兩個，就讓你媽跟你三叔走吧！」

大表哥沉默不語，隻是一味地用手揪著自己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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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哥紅著眼圈，緊握雙拳哭著說：「可是我媽跟我爸，安安穩穩地過了一輩子啊！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舅媽此時已經是滿臉淚痕，她踉跄著走到兩個兒子面前，定住腳步：

「當初他強迫了我，見我還是不肯跟他結婚，就掏出了你三叔的錄取通知書。」

「他威脅我，如果不答應嫁給他，就立馬燒了錄取通知書。如果我答應嫁給他，他才讓你三叔去上大學！」

聽到這裡，三舅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

「我搶不過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毀了你三叔的前程，隻能答應下來。」

三舅不敢置信地說：「當年我的錄取通知，竟落到了他手裡……難怪我問郵遞員通知書怎麼來得那麼晚，他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來！」

原來，當初真正綁架了舅媽的，不是清白和名譽，而是她愛人的前程。

她用自己的一輩子，換來了三舅走向大城市的機會。

「直到慶文去上大學了，我才放下心來，可柳萬安警告我，要是敢動逃跑的念頭，不論天南海北，他都會S了慶文，我知道他的狠，我是真的害怕啊。」

「所以這些年，我從沒跟別人說起過這些事，它們一直壓在我心裡，如今柳萬安S了，我還不能做回我自己嗎？」

聽完舅媽的話，二表哥哭喪著臉問大表哥：「哥，你說句話啊，這事到底咋辦！」

12

兩個表哥終於妥協了。

他們默許了三舅跟舅媽在一起的事實，但卻提出了幾個條件。

「咱這小城市裡，一點小事都能鬧得滿城風雨，我們哥倆無所謂，但孩子們還小，還要上學，我不想讓他們被人戳脊梁骨……」

三舅緩緩點頭：「我明白，我會帶著你媽去滬市，以後不再回來。」

我媽有些擔心：

「不用管我，我這麼大歲數，早就活夠了，有個頭疼腦熱的，有你們照顧就行，誰孝順，我就把我這套房子給誰！」

外婆話音剛落，兩個表嫂就搶著回話：「可不是嘛，兒子不在跟前，不還有孫子呢嘛，我們會照顧好奶奶的。」

「是啊是啊，我明天就收拾一下，搬到奶奶這邊來住！」

看兩個表嫂這麼說，我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三舅愧疚地對外婆說：「媽，兒子不孝……」

外婆擺擺手：「你當初沒拿刀劈了你哥，就已經是最大的孝順了，我不用你守著，你帶著玉芬去過你們自己的日子吧。」

從進門起，三舅就緊緊攥著舅媽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開。

如今得到了外婆的支持，兩個表哥也不再阻攔，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哪怕年近古稀，哪怕要背井離鄉，哪怕未來得到路，已經沒有那麼長，可隻要此生能在一起相守，一起陪伴著走向生命的盡頭，他們也知足了。

舅媽把房子留給了兩個兒子，隻是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就這麼離開了。

表哥們覺得這種事不光彩，所以舅媽離開的時候，他們誰都沒有出現。

我和我媽去機場送行時，特意定了一束紅玫瑰，舅媽捧著鮮花，不好意思地笑了。

「沒想到老了老了，還能再跟慶文在一起，這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三舅卻笑著說：「我可是天天都在做夢，想要回到你身邊……」

我媽聽不下去，打斷了他們：「行了行了，三哥你回家說去，肉麻S了！」

「哈哈哈……」

三舅爽朗的笑聲回蕩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這原本屬於他們的幸福，整整遲到了五十年。

我目送他們相互依偎著走向登機口，心裡默默祝福他們，餘生能過得幸福。

13

整整一年的時間，舅媽都沒有和兩個孩子聯系。

但二表哥自己卻忍不住，找我媽打聽舅媽的消息。

「姑姑，我媽她……過得好嗎？」

我媽詫異地說：「她過得挺好啊，你們沒看見她的朋友圈嗎？」

二表哥尷尬地搓搓手：「我媽把我們都屏蔽了……」

「哦……沒事兒，你媽過得好著呢，你三叔經常帶她去旅遊，兩個人看著可精神了！」

說話間，我媽點開了舅媽的朋友圈。

西雙版納。

玉龍雪山。

青海湖。

敦煌莫高窟。

……

短短一年時間，三舅和三舅媽去了不少地方。

據說，最近他倆又在籌備著，等天氣暖和了就一起去新疆看杏花。

二表哥看著每張照片裡，舅媽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喃喃地說：「我媽氣色真好。」

我插話說：「可不止氣色好，看著舅媽至少年輕了十歲！」

「是啊，以前從沒見到我媽這麼開心過。」

「姑姑，我媽真的再不回來了嗎？」

「這……不是你們哥倆不讓她回來的嘛！」

表哥有些難為情，他漲紅了臉說：「我們也不是那個意思，當時不是怕別人說三道四嘛。」

「那現在你不怕了？」

「旁人都各過各的日子，也沒空天天盯著咱家這些事，再說了，那畢竟是我媽，還真能一輩子不聯系嘛。」

我媽連連點頭：「你說的對，我改天勸勸你媽，讓她偶爾回來看看。」

「好，你跟她說，超超和清清想她了，一直吵著要找奶奶。」

送走了二表哥，我問道：「媽，你什麼時候給我舅媽打電話？」

我媽笑了笑：「不著急，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你二哥為什麼會想跟你舅媽聯系。」

「他不是想我舅媽了嗎？那畢竟是他親媽唄。」

我媽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未必。」

14

我媽跟我說，她前幾天上街，遇到了以前的老鄰居張叔叔。

「老張拉著我問，你三舅的病怎麼樣了。」

我懵了：「我三舅病了？」

我媽嘆了口氣說：「好像是肝癌。」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好。

三舅一個人孤孤單單單過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跟心愛的人在一起，怎麼這麼快就……

「這是真的嗎，上周三舅跟你打電話，也沒說他生病啊。」

「應該是真的，你舅媽打電話問老張吃中藥的事了，當初老張的老婆就是得肝癌走的。」

「哦……原來是這樣。」

我媽淡淡地說：「你三舅的性子我知道，他向來報喜不報憂，可能怕我們擔心才沒說吧。」

或許，三舅看淡了生S，隻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裡，跟愛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你二表哥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啊？」

「碰到我之前，老張遇到你二表哥，也跟他說了這事兒。」

見我還是有些茫然，我媽笑著問我：「現在，你明白他為什麼想和你舅媽緩和關系了嗎？」

「是啊，一切都是為了錢。」

「當初逼你舅媽離開，是為了你二舅的房子，現在想叫你舅媽回來，是為了你三舅的房子。」

「滬市的房子可值錢啊，所以你表哥心裡，未必覺得你舅媽重要，重要的是錢得回來。」

15

三舅最終還是告訴了我媽他生病的事，但他要求我媽瞞著外婆。

我媽勸他趕緊住院治療，他卻拒絕了。

「我問得很清楚了，我這種情況手術意義不大，很難有效延長生命。」

我媽偷偷抹著眼淚，三舅卻在視頻裡笑她：「還這麼愛哭！生病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很慶幸現在玉芬能陪著我，我也很遺憾，不能多陪她幾年……」

「我們說好了，一邊用藥一邊旅行，趁著我還沒被撂倒，一定要抓緊時間到處看看，我們這些年陷在痛苦中，錯過的風景實在是太多了。」

此時，除了默默支持和為三舅祈禱，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二表哥沒等到舅媽跟他聯系，竟然千裡迢迢跑去了滬市。

為了加重籌碼，感動舅媽，他還給兩個孩子請了假，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

隻可惜，他撲了個空，三舅帶著舅媽去旅行了。

但他並沒有S心，仍然想盡辦法聯系兩個老人。

畢竟，大表哥也聽說了三舅得病的事。

原本齊心協力、同仇敵愾的兩兄弟，如今卻相互隱瞞著、提防著對方，生怕自己落不到好處。

二表哥性子莽撞，他見自己找不到三舅和舅媽，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外婆身上。

在我們都想法設法瞞著外婆的時候，他卻主動戳破了這件事。

據保姆描述，外婆原本好端端地曬著太陽，二表哥卻突然開口說：「奶奶，我三叔得癌症了，你知道不，他們都瞞著你呢！」

外婆連忙起身：「啊？什麼時候的事！！！」

「就最近吧, 是肝癌, 他這還忙著和我媽到處旅遊呢, 你得管管, 打電話叫他回來，咱們這邊有個老中醫專門看癌症的……」

「快，快把我的手機給我, 我問問老三怎麼回事……」

說完這句話, 外婆轉身就急急忙忙地朝屋裡走去，保姆趕緊從廚房追了上去，卻發現她已經躺在了臥室的地板上。

可憐的外婆，臨S前還在擔心自己孩子的安危。

16

三叔和舅媽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得知整個事情的經過，舅媽片刻愣神後, 轉身就扇了二表哥一巴掌：「你這個畜生！」

二表哥捂著臉, 仍然嘴犟：「我還不是為你們著想！」

「放屁, 你到處找人勸我和你三叔回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二表哥怒目圓睜：「媽，你想想清楚，以後不還得指望我們哥倆，何必鬧得這麼僵！」

舅媽冷笑一聲：「別做夢了，活不起我就不活了，指望你們幹什麼！」

「好, 這話大伙兒都聽見了，以後自然有你求著我們的時候！」

三舅本就病入膏肓，再加上外婆去世的沉重打擊，他內疚自責, 沒過幾個月也去世了。

我們趕到滬城的時候，三舅媽親力親為，已經料理好了一切。

可如今，身強體健的二舅卻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要靠機器輔助。

「「寂」聽她這麼說, 我媽擦掉眼淚，趕忙把她扶進了臥室：「其他的事我們盯著，嫂子你先好好睡一覺吧。」

「我三哥肯定不想看到你這麼勞累……」

舅媽緩緩點頭：「好啊, 那剩下的事就拜託你們了。」

三個小時後，我媽去叫舅媽起床吃飯，才發現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一個白色的藥瓶靜靜地放在床頭, 那是舅媽最後的選擇。

按照三舅的遺囑, 我們把他和舅媽合葬在了老家的小河旁。

「那是我和玉芬認識的地方, 也會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我們將在那裡手牽手進入輪回, 再也不會分開。」

至於三舅的遺產, 他也早就找律師劃分清楚了：一半留給了我媽，感謝她這些年對外婆盡心盡力的照顧。另外一半捐給了國家的教育事業。

三舅在遺囑中說：「我們是吃到時代紅利的一代人, 感謝國家讓我能從農村走向大城市, 讓我在陌生的城市能有立足之地，希望我留下微薄的財產，能幫助更多的貧困兒童，在讀書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寂靜的小河邊, 紙錢翻飛，兩隻白鷺從上空飛過，隱入了夕陽。

「全文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