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卻在牆頭上逮住一個人。


「太子殿下,當真是不走尋常路。」


 


9


 


我第二次見到了這位太子殿下。


 


他被抓了個現行,幹脆一歪,在牆頭躺了下來。


 


「外頭太吵了,借你這裡避避。」


 


我笑。


 


「我倒是挺想看熱鬧的。」


 


蕭術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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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過了頭就是吵。」


 


「我確實不懂,過了頭的熱鬧……到底是什麼樣的?」


 


實不相瞞,父兄待我如鳳凰卵翡翠镯,我沒瞧過熱鬧。


 


沒看清蕭術的神色,隻知道他偏頭看了我一眼。


 


他從牆頭躍了下來,笑說。


 


「下回帶你去瞧。」


 


大抵真該有些緣分。


 


明明是十惡不赦的人。


 


卻能用一句話。


 


輕而易舉攪亂我對他的善惡劃分。


 


我盯著蕭術。


 


看他跨入殿門,道了句:


 


「這裡面有股藥草味。」


 


「淡香繚繞,挺好聞,和良娣身上的氣息一樣。」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初見之日。


 


醒來時已在涼亭。


 


怎麼過去的,顯而易見。


 


這話微妙,不好接。


 


好在蕭術自顧自坐下斟了杯茶,又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聽聞你近來常往太子妃的丹紗殿跑,你倒是和宋渺渺合得來。」


 


「太子妃娘娘為人親厚。」


 


「我看她確實挺喜歡你,新來的孺人便沒見她這麼上心。」


 


的確,宋渺渺似乎格外喜歡我,沒來由的。


 


「我也喜歡太子妃,她是很好的人。」


 


蕭術頗為煩惱地搖了搖頭。


 


「她好是好,就是太吵了。」


 


說罷往小榻上一躺。


 


「今日我便在你這歇一歇,攢足了精神再去和她吵吧。」


 


10


 


暑熱未散,但夜裡微涼。


 


清透的月光透過紙窗灑進殿中,描摹出榻上深深的黑影。


 


蕭術一直平躺著。


 


我習慣翻身,卻也平躺了一夜。


 


宋渺渺說,蕭術一有動靜便會驚醒。


 


我小心轉頭,目光從床間投往榻上。


 


月色勾勒出他清晰的五官,好看得像剪影畫。


 


他睡熟了嗎?


 


如果我真的動一動,他會驚醒嗎?


 


我有點好奇,但並沒這樣做。


 


夢中往事紛雜。


 


有指尖輕輕滑過我的臉頰,又順著鼻梁帶過。


 


溫熱的觸感將我從夢中喚醒,卻不敢睜眼。


 


罪魁禍首收回了手。


 


似乎滿意地輕笑了一聲。


 


「也不是一觸即碎。」


 


11


 


「孟孺人的父親孟掩算個什麼東西?」


 


「隻會溜須拍馬的腌臜玩意兒!滿臉寫著算計!」


 


「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好女兒!」


 


「父皇喜歡他也就罷了!」


 


「蕭術他還敢松口讓孟蕊進東宮!」


 


我到門外時,丹紗殿內一陣瓷器碎裂聲。


 


宋渺渺生氣時嗓門格外大。


 


「不就是扔了她一株花嗎,轉頭就去哭訴!」


 


「和她爹一個奸猾樣!」


 


我進殿時,正看宮女把一株鮮豔的朱頂紅擺起來。


 


孟孺人送的,我宮裡也擺了一株。


 


宋渺渺被圍在滿地王八裡,餘怒未消。


 


看來她又被罰了。


 


見我來,她神色登時緩和,衝過來抱我:


 


「嗚嗚嗚初曦,還是你最好。」


 


孟蕊與我。


 


在她這兒的待遇竟天差地別。


 


我點墨幫她抄書,隻道:


 


「殿下昨日來了宜秋宮。」


 


宋渺渺含含糊糊地回了句:


 


「甚好。」


 


回憶起那日內侍稟話。


 


說宋渺渺不願蕭術找我。


 


蕭術當時冷哼著回的話。


 


「別管她,她就是故意的。」


 


回過神,我道:


 


「是娘娘趕他來的。」


 


見被拆穿,宋渺渺幹脆一扔紙筆就地躺了下來。


 


「蕭術這人啊,與我的關系就像我爹和你爹。」


 


「我說往東,他定然去西,我說往北,他定然向南。」


 


「我說不準他去,他就非要去,此招屢試不爽!」


 


我看著宋渺渺,總覺得她有點大智若愚。


 


我兩次見蕭術,他都提及了宋渺渺吵鬧。


 


便料定是她故意把蕭術往我這趕。


 


但我有什麼特別的,能讓她另眼相待?


 


宋渺渺良久才出聲:「我頭回見你,便很喜歡你。」


 


她停頓了一下:「喜歡你既是因為你招人喜歡。」


 


「也是因為我知道,蕭術會喜歡你。」


 


我不懂:「你何以如此篤定?」


 


宋渺渺傻呵呵地嘆了口氣:


 


「因為我了解蕭術。」


 


12


 


「人一旦在陰謀詭計裡待久了,即便安穩下來,還是會終日惶惶。」


 


「無論是東宮還是朝堂,都太嘈雜,沒有一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宋渺渺突然泛起了一絲笑,說起了其他話。


 


「如果社稷安定,我覺得他會更願意當個闲散皇子。」


 


她翻身坐了起來,定定地看著我。


 


「他有謀略,懂權衡,知進退,更重要的是,他心懷萬民!」


 


「他當太子不是因為他想當皇帝,隻是他知道。」


 


「時局之下,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初曦,你懂不懂?」


 


時局之下?


 


我不太懂,卻又好像有點懂。


 


我家如今權勢滔天,聖上費盡心思把我嫁給蕭術。


 


不就是因為當下……武重文輕。


 


邊境並不安寧,我哥哥任瑾去了西北便難得回來。


 


聖上垂矣,年輕時受人掣肘,老了更是力不從心。


 


反而是孟掩這種溜須拍馬之輩更受看重。


 


因而前世梁國才亡得那麼快。


 


京都一如既往地繁華。


 


前世我常年足不出戶,這些事都隻是別人說給我聽。


 


於我而言隔著層層山海。


 


直到身邊的人接連S去,我也困S在了四方天內。


 


才真正體會到了山河動蕩。


 


如今我身入東宮,宋渺渺這麼說起來。


 


我突然有了些希望。


 


蕭術……他果然是想治世嗎?


 


他既有此心。


 


若是後來沒自尋S路,梁國就有機會起S回生。


 


我父兄和青葙就有機會活下來!


 


我驀地回看宋渺渺。


 


揣測她所作所為的意圖,試探地問:


 


「娘娘既跟我說這些。」


 


「前塵往事,不打算一並跟我道清楚嗎?」


 


我音色放緩。


 


「衛勤之S,前因後果,既打算告訴我,早晚又何妨。」


 


宋渺渺一愣,旋即失笑。


 


「你們不愧……」


 


「罷了,本打算慢慢來的,你既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13


 


「特別具體的內情我也不知,此事我爹隻跟我提了一嘴。」


 


「你記不記得,大約司昱八年的時候,江南一帶出現過暴亂?」


 


我略略斂眉,記憶被她的話語牽引到當初。


 


當時一個叫陶秀的平頭百姓。


 


打著要掀翻大梁暴政的名頭,一呼百應。


 


竟聚集了五萬人之多。


 


朝廷多次鎮壓都無果。


 


反而陶秀的擁護者越聚越多。


 


結果沒多久,當地突然發生了一場瘟疫。


 


那是本朝年間最大的一場災害。


 


來勢洶洶,病症重且傳播快,暴民當即S傷慘重。


 


人S光了,動亂也就平息了。


 


但朝廷派出去的將士也幾乎無人生還。


 


連帶著江南一帶的普通百姓,也S了近二十萬人。


 


宋渺渺的聲音逐漸沉重。


 


「朝廷籌備賑災,當時衛勤大人自請前往江南災區。」


 


「沒多久,有一位最初鎮壓暴亂的幸存將士千裡迢迢逃了回來。」


 


「說瘟疫之事或是人為!」


 


「事關重大,皇上有意派一名皇子前往調查,同時協助賑災。」


 


我倏忽開口問。


 


「殿下去了?」


 


宋渺渺點頭。


 


「是!當時江南乃九S一生之地,隻有殿下請往。」


 


「後來有消息傳回朝廷,賑災款層層下發,真正到當地的十成竟不足兩成!」


 


「皇上著殿下徹查,足足大半年之後,瘟疫才徹底被平息下來。」


 


「殿下和衛大人受召回京,大殿之上,殿下跪稟。」


 


「竟直指衛大人散播瘟疫,坑S將士,貪汙災款!」


 


我猛地閉眼,隻覺得心髒一陣陣抽痛。


 


上一世衛勤之S在朝外隻被草草帶過。


 


足夠百姓仇視唾罵他。


 


我以為蕭術不過是其中不甚重要的一環。


 


卻不知。


 


竟是他,親手給衛勤定下了罪!


 


親手……S了自己的恩師!


 


14


 


宋渺渺還在繼續。


 


「衛勤大人的弟子門生紛紛為其作保。」


 


「但衛大人府邸當真搜出了白銀千萬。」


 


「不知他是否招供,但最終刑部遞上來的認罪書裡陳明了。」


 


「瘟疫是他一手所致。」


 


「為隱瞞人為甚至坑S了朝廷派出鎮壓的三萬將士。」


 


「而他自己前往賑災,則是為掩蓋貪汙災款之實。」


 


她的眼神含著悲切。


 


「他的學生們依舊不信,個個大喊冤枉,跪求皇上重查。」


 


「我爹當時也上奏了,你爹更是險些把殿下給剁了。」


 


「但是都沒用,證據確鑿!」


 


「後來我爹不知怎麼的也默認了,冷眼旁觀,不再為此事爭辯。」


 


「當時喊冤喊到最後的人裡。」


 


「隻有你爹當下還全手全腳地站在朝堂。」


 


我心頭沉沉。


 


後面的事我都知道。


 


衛勤被斬首。


 


他的那些弟子門生S諫的S諫,被牽連的被牽連,辭官的辭官。


 


傳承近乎斷絕。


 


那段日子的午門,血腥衝天不散。


 


而我爹官銜一降再降,險些被摘了腦袋。


 


若不是恰逢邊境起了戰事,他重被起用。


 


隻怕我和他墳頭的草都幾丈高了。


 


這件事傳揚了許久。


 


時至如今,偶有百姓再說起衛勤來。


 


也無不啐一句。


 


「貪贓枉法,喪心病狂,活該!」


 


後來左相鄧世卓都S了。


 


此案卻再沒在朝堂上掀起過風聲。


 


衛勤依舊是口口相傳的貪官汙吏。


 


蕭術卻不再是我爹爹嘴裡的喪盡天良。


 


直到……司昱十八年。


 


也就是自今兩年後。


 


宋渺渺一S。


 


蕭術便會當庭跪稟。


 


認了自己構陷忠良之過。


 


二十多萬條性命的罪業。


 


一夕之間從衛勤的屍骨裡剝除。


 


壓回了太子蕭術身上。


 


蕭術被廢。


 


不待皇帝賜S。


 


就一條白綾自我了結了。


 


明明是惡人終有報。


 


卻成了梁國覆滅的始端。


 


15


 


話至此,我忽而隱隱約約揣摩到了宋渺渺的企圖。


 


她窺見了蕭術的苦楚,迫切想為他尋個心安之處。


 


找一個知他懂他愛他之人。


 


但這個人,為什麼不是她自己?


 


又為什麼是我?


 


誰會傻到去喜歡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更何況蕭術是個聰明人。


 


我道:「殿下不會喜歡我的,你S了這條心吧!」


 


宋渺渺哈哈笑出聲。


 


「打不打賭?一年為限,就賭蕭術會不會愛上你!」


 


我絲毫沒在怕的,伸出手掌。


 


「好!如果我贏了。」


 


「宋渺渺,無論如何,我要你和蕭術都好好活下去。」


 


活著,為所有人闢開生路。


 


宋渺渺擊掌為誓。


 


「好!如果我贏了。」


 


「任初曦,我要你也愛蕭術,真情實意!」


 


我回得很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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