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奴才隻想安守本分，好好伺候殿下。」

他微微一笑：「奴才做得再好，也終歸是奴才。寧好，人要學著掌握自己的命運。

「你的東西物歸原主。你那麼敬重神女，那麼信任神女，今後也要學會如此敬重自己。」

李暮的聲音在這燥熱的天氣裡像一道融化的雪水，沁入心底，散發出冰冷的寒意。而那寒意貫穿四肢百骸，卻讓人覺得渾身舒爽。

「寧好，相信我。」

十五歲那年的秋天，九州各地大旱，民間動蕩不安，常有流民食人的傳聞冒出，人心惶惶。

遠去北戎和親的惠安公主突然暴斃的消息在這個時局便顯得並不那麼重要了，皇室頭疼於大旱，隻匆匆派了幾個使臣去迎接惠安的骸骨，隻有皇後痛苦不堪。

在一個平常的烈日，李暮帶著我穿越人群，一步步站上了高高的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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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百姓露出疑惑的神情，有人表情憤怒，欲衝上來將我拉下去，都被李暮輕松阻攔了。

而我拿著神女像，心中緊張萬分。

我望著一雙雙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復下來。我將神女像放在祭臺之上，而後緩緩跪地叩拜，一言不發。

頃刻間，天上風雲變幻，原本滾燙的烈日瞬間被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重的烏雲。

滂沱大雨傾盆而下，人群怔愣一瞬，突然爆發劇烈的歡呼。人們歡快地跳起來，高興地往家中跑，他們拿出所有有容量的東西，貪婪地接水。

不知何人高呼一聲：「是她！是她在為我們祈福！」

「我看到了，她拿著神女像！她是神女！她才是真正的神女！」

「神女萬歲！」

「神女萬歲！」

……

滂沱大雨中，一聲聲「神女萬歲」猶如驚雷，驚得 我頭皮發麻，而我突然間感受到身體分外輕盈，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身體四處流淌。

來不及體會，餘光裡，一個身影猝然倒地。

李暮渾身湿透，嘴唇蒼白毫無血色，我欲上前扶他，可他擺了擺手，順勢跪了下來。

他躬身、叩拜、虔誠地歡呼——「神女萬歲！」

31

南方的大旱因我的祈福逐漸好轉，我被民間供奉為神女，永城的百姓自發為我修建起神女廟，從前面容和煦，眉眼慈悲的神女像是月貴妃的模樣，如今卻變成了我的樣子。

消息傳到了京城，皇帝要求召見我。

高高的龍椅之上，燕帝目光深沉，眉宇間不怒自威，他的模樣與李暮依稀有幾分相似。

「又冒出一個神女。」

燕帝語氣譏諷，眼皮都懶得動一下，「你，是人是妖啊？」

群臣發笑，我迎上皇帝的視線，不卑不亢道：「人又如何，妖又如何，總歸庇佑百姓的都是神女。陛下若想分清我是人是妖，找個捉妖師一看便知。」

燕帝冷冷嗤笑：「伶牙齒！」

他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定定地看著我道：「如今南方的大旱解決了，可北戎又南下侵犯我大燕的土地，且北方洪水兇猛，神女，你該發揮發揮你的神力了。」

燕帝放下這句話，便宣了退朝。

我本欲出宮回九皇子府，卻被太監攔下，那人皮笑肉不笑：「陛下說了，神女今後便住在宮裡，宮裡奴才多才能好好伺候神女。九殿下如今身子弱，神女便讓他好好休養吧。」

本該因違抗聖旨被皇帝斥責的李暮，因為帶我回了京城而免於責罰。但此後他的身體便不好了，並非受了外傷，可太醫卻也查不出什麼病因。

我被迫在皇宮裡住了下來。

可我心底實在沒有把握，我是個冒牌貨，根本沒有神力，又該如何擊退北戎的軍隊，如何抵御北方的洪水？

我擔憂得睡不著，夜半時分，窗戶輕響。

我摸向枕頭下的匕首，屏氣凝神，那人卻突然湊近了。

月光讓我看清了來人，是李暮。

面色略微蒼白、沒了一身戾氣的李暮。

「殿下，您病了。」

李暮望著我擔憂的眼睛，卻隻是微笑。

他輕輕將我肩上的發撥到後背，動作十分輕柔。

「寧好，可是怕自己無法完成使命？」

我點頭。

「別怕，你是神女，黎民認你是，你便是。」

「可是殿下，我如何能相信自己？」我苦笑。

「不信自己，你可能信我？」

李暮雙眸含笑，無端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我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李暮摸摸我的頭：「乖乖地上祭臺，你能做到的。」

不久後，我被迫站在了高高的祭臺之上，皇帝面露不屑，皇後與太子憂心忡忡，文武百官神色復雜，唯有李暮，充滿信任地衝我微笑。

我閉上雙眼，決心摈棄心中的雜念，為燕國祈福。

32

儀式完成以後，天上並沒有發生任何異象，太子松了一口氣，然後嗤笑：「什麼勞什子神女，不過又是一個欺世盜名的東西罷了。父皇，兒臣看來這無非是九弟想要逃脫罪責的借口。」

李暮的臉色比起方才又蒼白了幾分，面對太子的出言不遜，他不卑不亢道：「即便北戎退兵，洪水改道，消息傳入京城也要十日左右，皇兄便如此心急？」

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針鋒相對的兩個兒子，擺駕回宮了。

太子臨走前，面容狠厲地威脅李暮：「若還要臉，便趕緊S了這個假貨，再去父皇面前好好請罪，別將燕國的臉在九州丟盡了！」

李暮目光涼涼地瞥了太子一眼：「關你屁事？」

太子氣得不輕，指著他罵了半天，李暮理都沒理，坐進馬車回府了。

那之後，我被軟禁在了皇宮。

焦急等待了幾日，忽然有一天宮門大開，太監滿臉諂媚低頭哈腰，宮人們將禮物流水般地送入我的宮殿。

太監說：「洪水改道，北戎大軍行軍途中突遭洪水淹沒，不得不撤軍回北地，神女大人果真為天降之女，陛下有旨，請神女大人三日後接受冊封！」

除了這位太監，後宮上下所有人遇見我，都對我畢恭畢敬，分外仰慕。

我也果真得到了皇帝的冊封，成為了真正的神女。燕國四處開始為我立廟，我受到了無數香火供奉。

在這些充滿善意的人裡，有兩人對我不屑一顧。

皇後與太子。

李暮常來宮中看我，他對我說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他們的目光傷不了我，隻有自己在意了，那才會感到受傷。

李暮帶我走在梅林裡，冰天雪地之中，寒梅傲然綻放。

心情好時，李暮會與我說一些他幼時的趣事兒。

他說月貴妃在時，特別鍾愛梅花，最愛冬天的時候來梅林賞梅。月貴妃在梅林間起舞，舞姿飄逸，面容聖潔，看呆了路過的一眾宮女太監。

他便很驕傲有一個如此美麗的母妃，十分得意地向其他皇子公主們炫耀，太子氣得牙痒痒，在月貴妃回宮的路上澆了一盆水。

冰雪遇水而化，地面打滑，月貴妃險些摔了一跤。

李暮知曉是太子所為，非要去和他打一架，可月貴妃制止了他。

月貴妃對年幼的李暮說：「太子是儲君，日後要繼承大統。你們雖是兄弟，可皇家也分君臣。暮兒，如今你父皇疼愛你，你已出盡了風頭，被架在了刀尖之上卻不自知。不可再生事，要忍耐，明白嗎？」

李暮那時不明白，可月貴妃S後，便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曾經父皇最疼他，人人都說皇帝有更換儲君的念頭，那時他以為父皇太疼自己，也曾隱隱驕傲。可後來便疑惑了——父皇是真疼自己，還是有意將自己當作太子的第一塊磨刀石？

尊貴的儲君庸碌平凡，可皇帝舍不得讓他上戰場。他這個最愛的兒子，卻差點S於一次又一次的暗S。

「陛下，知道您這些年遭受的一切嗎？」

李暮摘下一朵梅花，別在我的發間。左瞧右瞧，似乎滿意了。

「夫妻一體，皇後做事張揚毫不遮掩，你說呢？」

皇後恨月貴妃奪走了自己的寵愛與至高無上的地位，那些年，民間尊重月貴妃，比尊重皇後更甚。

而皇帝偏心李暮多年，讓太子如坐針毡，皇後與太子也自然恨李暮。

李暮放下手，手背輕輕碰到了我的肌膚，眉頭微蹙：「你的手涼了，回去吧。」

這樣的大雪天，讓我想起九皇子府的一位故人。

我鼓起勇氣，試探問詢：「阿芝……那晚是去刺S殿下的？」

李暮走在前頭，撥開擋路的樹枝，腳步未停。

「她，也是皇後的人？」

李暮回身靜靜打量我一番，笑了：「寧好，多日不見你竟然又比以往聰明了。」

「殿下早就知道？」

冰天雪地裡，李暮在前方獨自行走。萬籟俱寂，隻有雪花飄飄揚揚下落，如此漫長的冬天。

我久久未曾跟上，李暮便停了下來，沒有回頭，聲音冷冷的：

「恨我嗎？」

阿芝是個很好的姑娘，她很好心，她讓我在王府裡過得很舒坦。她也是個心中有信念的姑娘，她的家人S於那場大雪，因此她心中有了仇恨，她要為家人報仇。

各人立場都有各自的對錯，如果阿芝刺S成功了，S的便是李暮。可阿芝沒有成功，S的變成了她。

你S我活的局面，我無暇評價誰對誰錯，有些時候，愛恨就是模糊的。

因此我無法回答李暮這個問題，而在這一剎那我忽然間有了某種頓悟——這世間再無別的比李暮重要。

我小跑幾步，扯掉發上的紅繩，系在李暮的手腕。

「殿下，紅繩護平安，殿下今後一定會平平安安。」

33

我在皇宮很孤單，皇宮上上下下的人對我都很尊敬，但我沒有朋友。

李暮每每來看我，便會帶一些宮外的消息。

他說我養的那五條小狗如今已經長大了，九皇子府的僕人分別領了去，隻剩膽子最大的敢進李暮房間的那條留在了王府，給王府看門。

李暮說，讓我給它取一個名字。

我想了很久，我認識的字實在是少， 想了半天也隻想出一個平凡普通的名字——「旺財」。

李暮笑著說這名字很好，能給王府帶來好運。

然後他便意識到了我知識不多的問題，李暮向皇帝說明了情況，皇帝便派太傅教我讀書。太傅對這門差事很是上心，他認為我是神女，他能教導我是他的幸運。

我也非常努力，每每太傅上課我便分外盡心，太傅布置的課業我完成得非常認真。但很遺憾，我在這方面實在沒有什麼天賦。

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不那麼聰慧的姑娘。

終有一日李暮來皇宮找我時，瞧見我的榆木模樣，坐不住了，趕走了太傅。

他說學了半天把太傅累得半S，我也累得半S，不必浪費時間。

我小聲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

李暮蹙眉：「沒有怪你，學習這事兒因人而異。隻是如今時間太短，沒法慢慢來。」